果真一定要說我們是什么傳人,倒不如說是花的傳人,其于歷史可征,其于文化有據:
龍是我們先人豐富想像力的創(chuàng)造之一,其他還有麒麟、鳳凰等等。從考古資料看,在新石器時代的石、玉、陶器造型和圖案中,龍是諸種動物圖案之一,而動物類之外還有植物類等各類。龍的圖案和造型是比較少見的。相反,花的圖案和造型卻是常見的,無論中原的仰韶文化、南方的河姆渡文化、北方的紅山文化及其他新石器文化,都以花形圖案為常見,突出的圖案符號是玫瑰花和菊花。
在新石器時期,中原文化的代表是仰韶文化,仰韶文化的中心是華縣,華縣的得名源自華山,而華山的得名,源自其百花繁盛。因此在那時作為中原文化承載者的我們就被稱為華族或華人。蘇秉琦在《中國文明起源新探》中指出: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的分布中心在華山附近,這正和傳說中華族的發(fā)生及其較初的形成階段的活動和分布情形相像,所以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,可能就是形成華族核心的人們的遺存,廟底溝類型主要特征的花卉圖案彩陶可能就是形成華族得名的由來,華山則可能由于華族較初所居之地而得名�;ū緛硎亲匀唤绯R姷�,現在把自然的花賦予了特殊社會概念�!叭A”是尊稱,選擇玫瑰花作象征,以區(qū)別于其他族群。
我以為,古來“華”“花”通用,此中的“華”便是“花”的意思。所以我們是花的子孫。
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里,龍與我們的關系較為疏離,但卻帶有控制、主宰的性質。比如,封建時代統(tǒng)治我們政治生活的是真龍?zhí)熳�,農耕時代控制我們旱澇收成的是海中龍王,它們高高在上,要求我們敬畏和崇拜�;▌t與我們的關系較為密切,影響我們日常生活的所有方面。在古代,人們飲花茶,調花膳;年節(jié)里我們賞花燈,猜花謎;自唐以2月15日為百花生日,稱為花朝;至遲于唐朝,民間已有專業(yè)花商,稱為花戶;而城市已有花卉市場,稱為花市;我們以花為友,宋人曾端伯以花喻友:蓮為凈友,梅為清友,蘭為芳友。宋人張敏叔以花喻客:貴客牡丹,野客薔薇,遠客茉莉。
我們浸淫于花的世界,花則貫穿我們生活的每一細節(jié)。陸游“何方可化身千億,一樹梅花一放翁”的詩句,景元啟“梅花是我,我是梅花”的喟嘆,吳昌碩“十年不到香雪海,梅花憶我我憶梅”的苦吟,更是騷人們欲化為花的千年吟唱。人類愛花雖說是共性,但愛花到中國人這樣的程度,是絕無僅有的。所以把中國人稱為華人,是再貼切不過的了。
在古代文化中,龍也很難說具有突出的文化意義。漢唐以后,龍的地位大幅攀升,但這主要是與政治文化有關系:龍成了帝王的象征,其造型圖案也是為皇家專用。這只是因為要解決一個很難解決的問題,即帝王權力的來源問題,因此演繹出君權神授的理論,龍則是這種神秘文化的一部分。但是我們民族文化的基本特質并不是神秘文化,而是自然文化。
儒家尊崇自然,重視人與自然的和諧,所以“子不語亂力怪神”;道家也同樣尊崇自然,所以老子講“道法自然”;佛教原本是神秘主義,但在經過中國化的改造后,極大地擺脫了蒙昧的神秘主義色彩,賦予佛教自然哲學的特質,所謂“郁郁黃花無非妙道,青青翠竹盡是禪心”,創(chuàng)造了中國禪宗。因此,儒、釋、道三家文化主流形成中國文化的自然主義的基本性質。如此說來,說神秘主義產物的龍,代表我們的文化,不如說花應該是可以作為我們自然文化特性的形象代表。
中國人的精神本質是溫良平和,這是花的特質,它培植于超越萬年的農業(yè)文明,經兩千多年主流文化的滋養(yǎng),成為中國人血液中永恒的基質。
主流文化的儒、道、釋均歸旨于淡泊或制欲,精神上追求的是寬恕與平和,溫、良、恭、儉、讓是中國人的修養(yǎng)原則;
看庭中花開花落、天邊云卷云舒,是中國人的日常心態(tài)。
中國人注重內心修養(yǎng),講究有涵養(yǎng)和內秀,誠如王冕詠梅:“不要人夸顏色好,只流清氣滿乾坤。”這就是花的精神。
垂暮之年的張大千賦詩:“殷勤說與兒孫輩,識得梅花是國魂。”其言也善歟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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